年龄既是古城的历史勋章,也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。当文旅产业的浪潮席卷而来,一座古城的“年龄”早已超越时间刻度,成为一场关于生存与进化的长跑——它既要守护千年文脉的根系,又要为现代经济注入新鲜血液;既要避免沦为“义乌小商品展销场”的文化空壳,又要让青砖黛瓦真正“活”成呼吸生长的文化生命体。
古城开发如同一场马拉松,既需要短跑的爆发力,更考验长跑的耐久力。“留量”的核心考点,是如何连接过去与当下。新与旧,历史空间格局与现代经济如何共存,新的业态如何既望见历史,又照见现代?这些命题的探讨,可以解开包括慈城古城在内的全国2800座古城,长盛的关键密码。
产业适配,“激活”古城
一个古城,需要什么样的产业?这是古城开发必须回答好的一道命题。
教训有不少。比如,甘肃天水古城将明清院落改为日式餐厅、火锅店,破坏文化原真性,暴露了“利字当头”的短视思维。
近些年,一些古城开始反思如何避免过度商业化导致文化空心化。

丽江古城夜景 记者 袁佳颖 摄2017年,丽江发布《经营项目目录清单》,禁止歌舞厅、限制酒吧规模,看似束缚了短期收益,却为纳西扎染、东巴纸坊等本土文化业态腾挪出空间。
“从文化遗产保护的角度看,丽江相关、本土特色的产业得到了政策、租金等方面的倾斜。”丽江古城保护管理局文化保护管理科科长和士溪说。
如今,游客不再满足于走马观花,而是渴望触摸活态的文化肌理。一份清单看似“负面禁止”,实则是“文化筛选”机制,既是对过度商业化的纠偏,也是对“体验经济”的精准回应。
产业适配不是简单的“复古”或“引流”,而是对文化基因的解码与重构。其本质,是让文化遗产成为可消费、可再生的“文化资本”。可是,一座古城,究竟需要什么样的产业?在实际开发中,这又是一道难题。
专家表示,真正的产业适配,不是把历史塞进商铺,而是让文化基因长出市场的枝叶。找准古城的市场定位,深入挖掘当地自然资源和民俗传统,依据独有的文化符号,打造具有辨识度的旅游产品。

张飞牛肉体验店 共享联盟·江北供图在阆中,传统牛肉制作工艺贴上了张飞标签,从而形成年产营收近7亿元的产业。在古城,张飞牛肉体验店与屋檐下的卡通张飞塑像,已成为热门打卡点。
“三国文化创造性转化,大口吃牛肉的气概符合张飞的气质,我们两者结合,三国名将成了牛肉免费代言人。”张飞牛肉产品部产品经理谭翔说。张飞牛肉已经衍生出近400个单品,可以说是古城最具辨识度的文创产品。
与国内知名古城相比,慈城缺乏与本地文化深度绑定的产业。例如,慈城年糕虽为地理标志产品,却未形成类似张飞牛肉的产业链,多数店铺仅售卖初级加工品,文化附加值低。如今,慈城也正在开启探索,挖掘年糕历史文化,打造体验空间,让融合新潮元素的年糕,打开香醇、欢乐的别样风味。
可以预见的是,通过深度挖掘创新,越来越多的产业将从“长出来”,而非“搬进来”。
场景重构,实现“价值运营”
古城的价值运营,本质是一场“场景重构”。
可以看到,乌镇已经实现“范式颠覆”:西栅景区通过戏剧节、木心美术馆构建艺术乌托邦,东栅则以原生态水乡风貌留住乡愁。这种“文化+”的复合场景,使乌镇从观光目的地升维为精神栖息地——游客在此不仅消费风景,更消费意义。
上海社会科学院邓智团表示,乌镇以产业思维来运营古镇,引入乌镇戏剧节等前沿新颖的大IP,为景区注入可持续发展的不竭动力。
基于古城历史文化创排的沉浸式演出,则让场景变得生动而具体。一场演出,带来的或许正是期许的流量。丽江拥有《丽江千古情》,平遥则打造了《又见平遥》沉浸式演出,徽州创排《徽州府有喜》,一场场演出成为古城的当代叙事空间。

《徽州府有喜》沉浸式话剧 何依宁 摄《徽州府有喜》已经成为古城的全新表达。从电视台离职的管锦川带领一群“00”后,以徽州历史和民间故事为背景,将徽州元素巧妙地融入,加工创作出沉浸式话剧《徽州府有喜》。整部剧依托徽州府衙建筑群,通过行进式的演出,在府衙各类场景中进行不同剧情的表演。
观众不再是旁观者,而是穿越时空的“亲历者”,在剧场中与演员共同复现历史现场。这种“身体在场”的体验,让“古城”升维为“文化事件”。《徽州府有喜》这个IP的触角已经伸到古城各个角落。每天固定时间段,“有喜”戏班子在古城表演、跳舞,歙县政府官方认证为“徽州古城欢迎仪式”。
某种意义上,场景重构不是简单的空间美化,而是让历史基因在当代生活中“复活”。
和不少尚未“出圈”的古城相似,慈城同样面临场景重构困境:尽管修复了不少历史建筑,却未能构建出具有当代体验感的文化场景。尝试已经不少,慈城渴望一场全新的形象变革——今年元宵节,在慈湖水面,一场别开生面的演绎,再现《白蛇传》中的经典桥段。
历史建筑、自然景观成为文化展演新场景,古城通过“体验+”实现场景重构——历史从博物馆的玻璃柜里解放出来,变成可触摸、可参与的当代生活。
生态共建,让古城“活着”
古城的终极价值,在于它是“活着的生命体”而非“博物馆标本”。

阆中古城里的坝坝茶摊 记者 袁佳颖 摄每天,阆中古城入口处,两棵百年大榕树遮天蔽日,李开强的坝坝茶摊准时出现,摆开竹椅竹桌,为游客提供茶饮,讲述阆中故事。20多年来,家门口的这份小生意,成了古城一道景致。
视线往北,平遥古城,南北大街上,到处回荡着叫卖老陈醋、推光漆器、平遥牛肉的吆喝声。许多本地人在此生活,街巷中不时能看到居民从老房子进进出出。
古城的烟火气,来自游客的探访,更来自居住在这里原住居民普普通通的生活。“古城保护,留住城,也要留住人。”这个理念,已经成为许多古城的共识。
没有原住居民,古城将成为一个建筑的空壳。将古城景区与居民生活区强行区隔,采取孤岛式保护,极易陷入困境。苏南一个古镇,自从2008年启动修缮工程后,将景区内原住居民迁出,导致古镇沦为一个没有生活气息的纯商业景区,关起门来卖门票,结果人气一落千丈。
专家认为,原住居民对土地的依恋度很高,这种依恋会转化成热爱,不仅促进了区域由下至上的保护模式,更成为拉近景区商户和原住居民关系的纽带。

阿六叔打造的恒裕公民居博物馆 记者 袁佳颖 摄在丽江古城,原住居民阿六叔大名鼎鼎。他将祖宅打造成为恒裕公民居博物馆,接待南来北往的客人。在阿六叔看来,保证“恒裕公”民居博物馆的原汁原味,是他对这座老宅、这隅文化最大的责任。
在平遥古城,2万多原住居民是古城的守护人。54岁的游览车车夫成海荣载着游客穿行,讲解在风里响起。从“龟城”布局的风水讲究,到晋商家训、镖局野史,他都信手拈来。
人与城共生的生态,让古城得以鲜活如昨。站在从“空间开发”到“价值运营”的转折点上,古城保护已不再是简单的“新旧之争”,而是文化韧性、创新动能与时空智慧的交响。
入夜,慈城孔庙公园乐曲响起,舞者轻盈旋转。当典雅古朴的古城里,游客触摸历史的痕迹,感受着场景的愉悦,原住居民延续着柴米油盐的温暖,这里飘荡着生活最本来的面貌——或许,我们保护古城的意义,正在于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