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夜，山西平遥古城深巷里的灯火，渐次熄灭，唯有马道街8号“冀氏老宅”，仍透出一抹微光，大门直敞。

跨过院落门槛，伸头试探，声响惊动了院中人。“进来看看，不收门票！”有人起身，热情迎上来，又添补道：“门票就是门槛，把客人挡在了外面，可不是咱晋商的作风。”简简单单三两句话，就拿捏了“主权”——这里是平遥人执掌的宅院，这里的故事由平遥人讲述。

说话的人叫赵渊豪，一个地地道道的平遥人。

平遥古城2.25平方公里的土地上，星罗棋布分布着近4000处历史建筑，“冀氏老宅”无疑是其间的“长者”，宅子最初由当地有名的商人冀氏家族建造，历经元、明、清三朝，600多年。当整座平遥古城列入世界文化遗产，冀氏老宅也迎来关注的目光。

冀氏老宅一角。见习记者 王妍妍 摄

2012年，平遥县政府推动私有产权、居住性质的传统民居修缮，一纸《平遥古城传统民居保护修缮工程资金补助实施办法》，定好规矩，也拿出真金白银，105处院落、近千间老宅陆续焕新。

古城人赵渊豪便是在这波浪潮里，与“冀氏老宅”的产权人达成协议，以出资修缮，换取老宅20年的使用权。

可真正接手时，面对的是一堆“会说话的废墟”：虫蛀的大梁、风化的砖雕、脱落的彩绘。

赵渊豪，赵渊杰，孔祥海三人，变卖商品房、几百万元走南闯北攒下的家当，倾囊“下注”，这群平遥新晋商开启了与时间的对话，与历史的博弈。

冀氏老宅保留下来精美的雕花。平遥融媒体中心供图

卯榫开了，就小心翼翼地切片镶嵌；砖瓦坏了，就精挑细选地掏补上去，每一处修复皆小心翼翼，竭尽所能地保留老宅原貌。有一根虫蛀严重的大梁，实在无法修复，他咬咬牙换掉，却又不舍得扔掉，将它摆放在院子里，让来往的人都能看看以前的雕花和用料。

“这门框雕花，看得出修补过吗？”赵渊豪喜欢向来客炫耀他修缮如旧的“家”。古老的传奇与新写的故事，都附着在这一砖一瓦之上。

老宅深处，隐隐飘来醋香与酒香，撩动了人们的嗅觉神经，也催动脚步。“走，尝尝冀家后人传承的醋！”赵渊豪一声招呼，揭开他与冀氏后人签下的“活态传承”契约：老宅作展厅，后人掌窖池——还似那旧时的“冀氏老宅”。

而跟着赵渊豪走向老宅最深处，看到的却是满城都能见的“旅拍”招牌。

“你也搞旅拍？”我们有些诧异，因为高峰期，平遥古城里有500多家旅拍店，几乎到了“十步一店”的地步。业态同质化是各地古城古镇共同的困惑。

赵渊豪（左一）带领游客参观老宅。平遥融媒体中心供图

可赵渊豪似乎并不纠结于此：“500家旅拍太同质化？想当年，平遥一条南大街就有几十家票号，最后大浪淘沙，留下的才是真金。”在他看来，“一拥而上”恰恰是古城的活力所在，古城开发初期，家家户户制作售卖漆器，没过几年，很多又转向卖平遥牛肉、酒醋等等，业态更迭间流淌的正是平遥人敢闯敢试的血脉。

“经营有道的留下了，否则淘汰，只要铺面、院落还在平遥人手里，这座城的故事就不会断篇。”这种自觉，源于赵渊豪对平遥基因的深刻理解——古城之所以能列入世界遗产，正因其完整保留了明清时期“活的”城市肌理。

但赵渊豪也有坚决不碰的领域。比如，很多现代家电设备会对老宅造成不可逆的损伤，这是他绝不能接受的底线：“文化守护不能只算经济账。”

【记者手记】

平遥古城，中国境内保存最为完整的一座古代县城。慈城古城，江南地区保存最完整的古县城之一。

一北一南，命题相似——老建筑的保护与利用。

与平遥类似，慈城也采取了政府引导、社会参与的模式，鼓励社会力量加盟古建筑的修缮和活化利用。不同的是，慈城在保护的基础上，更加注重老建筑的“功能再造”。民宿、书店、咖啡馆、非遗工坊等新业态注入，不仅让老建筑焕发了新的生机，也为古城带来了新的活力。

当古建守护进入4.0时代，我们终将理解：最好的保护不是封存时光，而是在文明的褶皱里，种下新的生长基因。